你所珍视的和无视的都将被忘却,这样想是不是好过一点。

【造银】赠汝之歌

祭坛上满溢祭品摔碎的血,真实造物主的态度不能再清楚:地面覆盖在黏稠的呼吸着的血肉浪潮之下。打翻了的调色盘,颜料却互不相溶,象征情绪的颜色搅成一团浮现在真实造物主流淌的血肉上。乌洛琉斯犹豫了一下,往象征平静的浅绿较多的部位走去。星灵体的颜色和现实色彩重合,缓缓流动的色彩显然不能够让人宁静。双目刺痛,怪物的特长,从低序列开始看见不该看的东西。祂的一只眼睛满是令人眩晕的色彩,另一只眼睛被手捂住,温暖的手,一层薄茧,带着往昔回忆的余光。不该有的,祂开始挣扎,那只手幻觉般消失,只有一点温暖的残留。祂后知后觉地摸眼睛,液体。没有颜色的咸味粘在祂的手上,向下滴,血肉一样向下滴。

还活着的祭品——还有一个,被布条蒙住双目,战战兢兢地站在祭坛的外缘,无论往哪个方向多走一步都会跌入翻涌的浪潮。乌洛琉斯的双眼干涩发痛,似乎已经流尽全部的泪水,落在光滑地面溅起锋利的细小石屑。祂的泪为祂的主下滴,为祂枉死的同伴下滴,自然不会为一个祭品剩下分毫。那个被吓破胆的祭品,眼球破裂的恍惚间看见水银张开巨口。恐惧——普通人总会被这种情绪裹挟——让他无知无觉地后退一步,砂砾落入池水激不起波浪。血肉交融,真实造物主蔓延的躯体依然在涨潮,重重呓语同血肉一起升起,喑哑地盘旋在空旷的教堂,破碎音节与意义毫不相干。涨潮之后是退潮,吐出那些不被留意的:破碎骨骼、祭坛纯金的边沿和木质祭坛的残缺。乌洛琉斯继续往前走,每一步都极为小心。残留的血肉在地面弹动,被祂拾起,在怀里捂热,沾湿纯白长袍,一片稀释的暗红。

竖瞳满是裂痕,不可直视神的教诲从过去落到当前,长久规训,从未出错。从怪物到水银之蛇,蛇瞳竖起,没有鳞片的庞大身躯满是蕴含神秘的符号。乌洛琉斯暴露在长袍外的脸庞浮现出滑动的银色符文,迟缓半天地听见怀中的血肉发声,微弱、混乱、淹没于铺天盖地呓语的声音:乌洛琉斯,你看见了什么?

——乌洛琉斯,你看见了什么?

主在闲暇时问过祂,把祂的回答当成给神国添色的装饰。列奥德罗、奥塞库斯这样问过祂,玩笑而已,无伤大雅。亚当和阿蒙也学着发问,神子成长道路上必要的好奇。梅迪奇同样问过祂——

然后一去不返。

主啊,我看见梅迪奇的死状:王座与异教神的雕像给祂陪葬;祂的肉体腐烂,灵魂也不得安宁。我该给祂绘一副壁画,用我的血与泪水;祂长眠的棺椁,该是我遗留的骨架。

蛇尾在颜料中荡开,玫红鹅黄草绿天蓝银白深黑黛紫,天使融入血液的幻觉。祂看见梅迪奇低垂的头颅,命运交织的线条打了死结,把祂失去特性的身体牢牢困住,面孔沉没于无尽的野心、贪婪与权利的纠缠之中。梅迪奇,我的同伴。无鳞蛇尾浸入刚撕开的伤口,挥洒出血红涂抹烈火般的红发。祂半个视野是梅迪奇低垂的头颅,半个视野是命运:奔涌不息的长河攫取溺亡者。于是祂看不见梅迪奇的面部被自己涂成一片血色——浓郁的鲜血几乎要腐蚀墙壁,渗出的低序列特性落成碎片——祂看见祂曾经打翻过的颜料,胭脂红、群青与骨螺紫混在一起,珍贵材料泼洒在洁白墙面。咬住尾巴的事,不用惊动他人:祂让那么多事物回归本形,却对祂死去的同伴无计可施。蛇血与再次涨潮的血肉贴合,真实造物主几乎是恼怒地飞溅出怪物途径的特性。

眼前所见飞灰般消去,惊醒的蛇瞳自顾自流泪。乌洛琉斯放任自己的鲜血流淌,捡起真实造物主吞没又吐出的特性,沾着腥气的软弱结晶,蛇那样吞咽,从伤口处塞进去,柔软凝结物完全融化,消化的时间几乎可以忽略——祂无时无刻不在注视命运。主啊,嘶嘶声的悲鸣,我看见命运却避不开结局,看见结果却无知过程;您让我有幸得了一双眼睛——被层叠幻象搅浑仍不失明亮——却没有告诉我该如何使用,解读出的真实不是真实,能看见的除了血色一无所有。

重启,无数次重启,时间与命运从不会真正停下脚步,为此停下的也埋葬在尘埃中,但祂仍然时不时想起光辉纪元,狂风可以卷来骨珠、羽毛、猎鹰的脚爪和来世的眼睛,自由而空无一物的回忆总伴随着真实造物主永不停歇的憎恨。乌洛琉斯停下动作,看着祂慢慢收缩、凝实,怀中的血肉自行流淌,地面尚存余温,黏稠血腥往上堆积。双目的裂痕缓缓流动,祂诵念的声音被杂乱的尖叫与沉浸于过去的诅咒淹没:创造一切的主,阴影帷幕后的主宰,所有生灵的堕落自性……

倒十字架上的独眼巨人睁开祂布满血丝的巨眼。乌洛琉斯周身的符文闪烁银光,喉咙涌上血沫,几乎控制不住神话形态。祂难以忍受地吐出鲜红蛇信,浓郁的血腥气息。不要看,造物主在恢宏的神之庭院说,用你的颅骨听。乌洛琉斯,我的命运天使,你听见了什么?你的锚给予了你什么?

裂痕扩大,乌洛琉斯的左眼流下鲜血,视线蒙上一半红纱,另一半也不算清明。蛇靠地面的震动获得听觉,水银之蛇靠命运的振动听见回响。丝线与水流缠在一处,象征命运的被命运封口。眼中光芒流转不息,祂听见——

河水浮尸依次排列,下游只剩白骨而上游的面色红润,新投入的人体有着光滑面庞与孩子般紧闭的眼睛;谷底沉默的白须人化为婴孩,从高空摔落顷刻间被野犬吞咽;忧郁的盛装少女紧握双手,神情虔诚;他们共同颂念:徘徊不去的英灵……

祭典盛大,被推上祭坛的奴隶安静地成为血食,血肉浪潮铺天盖地,祭祀从神的火柱从底端开始燃烧,迸裂出灼热火星和滚烫烟气;极北的贫瘠雪原也有饰有雕塑和动物毛皮的祭坛,跪伏的人群浩浩荡荡;早已被异神统治的疆域,残存的信徒摆出他们留存的最珍贵的祭品;重重叠叠的祈祷声只有一句清晰:真实造物主的眷属……

波浪翻卷,沉船的幸存者望着自己的财富与地位哀哭;战争过去,侥幸逃离的平民从废墟中找寻亲人的遗体;向往未来和宝藏的青年将长剑插入地面;渴望新生活的冒险者从陡峭山崖偷渡;看不见前方的人垂下头,声音与溅起的微弱水花共振:凝视命运的眼睛……

我祈求您的帮助……我祈求您的眷顾……我……

符文的光芒逐渐减淡,乌洛琉斯终于能够听清,模糊面容的祈祷者嘴唇张合如鱼,分辨不清是虔诚还是盲信。人群的锚把祂从巨蛇拉回人形,尚且沾满鲜血的尾巴收起,空留一道蔓延的血迹。祂紧闭双眼,凭借尚存的方向感往真实造物主走去,闭起的双目看到虚空中的命运丝线与长久留存的恶念。真实造物主毫无清醒的迹象,呓语杂乱无章地重复过去。祂似乎在说:我是再现未来。每走一步,乌洛琉斯就被更大程度的狂乱包围,祂看见在天空纷纷扬扬的珊瑚礁与海中的信天翁,中间是山峦与湖泊的倒影,画笔随机地上色,宫殿侧翼落在屋顶上方,透出朦胧的人影和熹微的光芒。接近湖水时祂才发现,那些闪闪发光的根本不是星星,血肉中生长出的眼睛看着祂,攀附粗大血管与鲜明肌理,黑白分明,不曾转动。祂睁开眼睛,被光芒照耀,流下泪水,流下血水,血滴游鱼般荡漾。

呓语遮盖听觉,信徒的祈祷再不能传递到祂身边。乌洛琉斯艰难地前行,踏碎祭品的脆弱骨骼,蛇的干燥皮肤替换人皮的温暖,属于人类的淡漠眼睛被银白竖瞳替代——仍然不停流血——嘶嘶声,祂听不懂自己的语言。蛇尾游动,覆盖过真实造物主残留的气息,沿着血肉的路径,涨潮浸没的地面仍然湿润。祂尚未完全变化的半截身躯终于来到倒置的巨大十字架之前,微微俯首,用已经与杂音无异的嘶声低缓地念诵:创造一切的主,阴影帷幕后的主宰,所有生灵的堕落自性……

真实造物主的呓语平缓了一瞬,从无意义的音节中辨别出的单词竟是与过去的嗓音无二。几乎同时发出的声音嘈杂,仍然能够理解一些意义:你、需要、重启。

乌洛琉斯抬起头,双目顷刻间破裂,血流从祂的眼眶流经惨白双颊,沿着早已被血浸染的白袍落到地面,失去视力的蛇瞳依然在注视祂忠诚信仰着的神灵。巨大的蛇骨架穿透衣物在地面盘桓,空气中仍然回荡着嘶嘶声:

神啊——

我无罪而当赎——

我无过而当诛—— ​​​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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